廖定一给古画全色。
庙画修复前后。
他修复过张大千、郑板桥、唐伯虎、董其昌、石涛等大师画作,甚至仇英款《清明上河图》——
□杨琳 本报记者 吴晓铃
4月12日,74岁的廖定一接到电话:在刚刚公布的四川省第6批省级非遗传承人名单中,他凭借“四川书画装裱修复技艺”顺利入选。
廖定一的老手艺,是修复古代书画。在漫长的岁月中,那些作于丝绢、宣纸上的画作和书法,总会出现霉变、虫蛀、脆裂、发黄等各种“老年病”。裱画匠就相当于古画医生,用一双妙手让其重获新生。在半个多世纪的修复生涯中,廖定一过手的名家作品数不胜数:唐伯虎、石涛、郑板桥、张大千……他甚至还修复过仇英款的《清明上河图》。
在四川,从事古画修复的工匠如今只有十几个。业内人士透露,像廖定一这样功力深厚的,全国只有寥寥几人。不过,老先生对此却十分淡然,在他看来,“只要吃得了苦,把别人不愿意干的苦差事坚持下来,就能成为行家。”
入行
拿张大千敦煌临摹画练手
上世纪50年代,廖定一靠装裱、修复张大千的画,走上了古画修复之路。
四川博物院,张大千艺术馆里的敦煌壁画临摹系列,人物栩栩如生,色彩艳丽,颇有盛唐遗风。
这些看上去保存完好的画卷,在上世纪50年代送到当时的四川省博物馆时,只是一堆未经任何装裱的裸画。廖定一便是靠装裱、修复这些画,走上古画修复之路。
廖定一的师父刘绍侯,民国北京城有名的古画修复师。彼时,张大千除了画画,还有收藏古画的爱好。他收了很多宋元明清的好画,却破损厉害,于是求到刘绍侯门下,请他担任自己的专职裱画师。从北京、敦煌一路辗转成都,刘绍侯都被他带在身边。新中国成立以后,刘绍侯告老归京。不过,省博第一任馆长冯汉骥却请人千里赴京,又把他请回了成都。回首往事,廖定一说,“省博为此花了价值200大洋的重金。但是,故宫博物院也因此晚了一步,错失了一位手艺奇绝的裱画高手。”
回到成都的刘绍侯,带着学生开始了省博古书画的修复,年轻力壮的廖定一,便是弟子之一。他们练手的作品,便是张大千敦煌临摹的画稿。
省博文物保护中心主任张孜江介绍,当年张大千远赴敦煌临摹了很多壁画,然而兵荒马乱的年代,大多并未装裱。后来其夫人曾正蓉、杨宛君于1955年,向省博捐出了百余幅敦煌壁画摹画稿。这些多为纸本的画作有的已经破烂,有的则开始霉变。为防止画作继续损毁,省博立刻开始抢救性的装裱修复。
廖定一刚入行,就直接拿张大千的画开始练手。“有什么办法呢?那时候条件有限,哪有老画让你练好了才开始正式修复!”廖定一指着展厅的张大千画作说,“幸好当时有老师指点,你看,不告诉你哪个地方修复过,根本看不出来!”
除了老师壮胆,张大千画作当年的平民价,也让修复师们心里有底,“上世纪70年代,我的工资是二十几元,张大千有一幅很漂亮的画,收藏者只喊价100元,省博还嫌贵了没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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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裱。
给烂画刷浆糊。
修复
打浆糊也是技术活
上了年头的古画,需要修复师如医生对待病人般的耐心呵护。
廖定一说,古画修复的工序大致可以分为凝洗、揭裱、上命纸和全色等几大部分,但工序多达十几道。古画基本上都是文物,稍有闪失,就会对文物形成伤害,因此每一步都不能马虎。一幅需要修复的古画,霉变、脆裂等是主要的问题,修复师会先用各种型号的毛笔蘸上纯净水,一点一点涂抹霉点进行清洗。碰上顽固污渍无法去除,就加入一定比例的高锰酸钾、双氧水等化学制剂进行处理。比例要恰到好处,需要的就是经验。
简单的污渍处理以后,就需要揭裱。“这就像外科手术中的清创。”廖定一说,古书画在画芯后裱有一层命纸保护画芯。此外,还得在命纸外裱上承接作品的覆背纸。但书画的发霉、虫蛀,往往就发生在画芯和命纸上,要除去这些病灶,修复必须要把命纸揭下来,重新换上有拉力的纸。
这是一个看上去颇有些惊心动魄的环节。记者看到廖定一的学生正在修复一幅碑帖。只见他用衬纸垫在碑拓上,迅速在背面喷洒一层开水,捂上毛巾。不久碑帖变软,他拿起钢镊轻轻夹走命纸和覆背纸上的纸纤维。渐渐,碑帖就只剩下光洁的画芯。廖定一指定的传承人黄怡凡说,每次揭裱,她心里就沉似千斤,“每幅画受损程度不同,揭裱到第几层就各有讲究。命纸经过多年沉积,承载着画面的灵魂。如果轻易去揭,极可能影响画面神韵。”
不过,此时的修复才仅仅进行了一小半。在揭裱以后,修复师必须找到和当年的纸张拉力接近的新纸重新作为命纸或覆背纸,以保证其受力均匀、不会扯坏画芯。如果画芯脆裂过于严重,还得进行全色。这也是最考手艺的环节。廖定一说,首先修复师要调制出接近画芯的色彩,然后一点点在原画上上色,以求色彩浑然一体。而为损毁的画面接笔时,还得研习原作者的笔法、画风等因素在破损处进行二次创作。因此,一幅画的修复,时间可能长达几个月甚至一两年。
古书画修复的每个环节,就连一道简单的打浆糊,也充满技术含量。廖定一说,古书画装裱不能用胶水,因为粘性不可逆,这样的书画在损毁以后就无法接裱修复,只有传统的浆糊,才能在下一次修复时溶解掉。但浆糊的原料也有讲究,只能采用面粉,因为其它淀粉的拉力不够。而面粉又必须是低筋,并且制成浆糊的时候,还得不断揉搓,最后全部取出其蛋白质,这样留下的浆糊才不易虫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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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九十年代修复明代董其昌山水。
正在修复的古画。 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过手
妙手修复《清明上河图》
从张大千画作开始,廖定一半个多世纪以来修复的名家名作不胜枚举,但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修复,是为四川大学博物馆修复明末清初画家章于的《百猿图》。
这是一幅4米高、1.5米宽的工笔画作品,有细腻描摹的山水,更有姿态各异的猿猴嬉戏其间,画面非常生动。然而《百猿图》因为经常展示,且保存环境不当,在上世纪90年代就已经破损严重。当四川大学博物馆在北京遍寻知名修复师而不得时,这才辗转联系到廖定一求救。
在川大博物馆库房看到这幅画时,廖定一心痛不已,“画芯有的地方已经炭化,有的已经脆裂外翻。由于历史上装裱过多次,画芯已经很薄……”他接下了修复任务,却在此后整整半年未敢动手,“为了思考修复的每一步,晚上睡不着觉,就连我家人都劝我放弃。”不过廖定一说,这也恰是修复的乐趣所在。半年以后,他从数十种宣纸中找到了适合更换的纸张,一步步演算出揭裱后的画一次性上墙晾晒的精确步数。而为了演练把薄如蝉翼的画芯整体翻到墙上,他还提前组织了多次模拟训练。两个多月后,百猿又在古画上活灵活现。
在这些价值连城的书画作品中,还包括了省博馆藏的仇英款《清明上河图》。
1973年,北京故宫博物院馆藏的宋代张择端版《清明上河图》开启修复,廖定一一行专程到故宫交流学习,对这幅千古名画印象深刻,“那是一幅绢画,年代太久,颜色败得厉害。”没想到回到成都以后,省博就开始组织馆藏的《清明上河图》修复。四川博物院副院长魏学峰介绍,这幅题款为仇英的作品,虽然并不能证明是仇英原作,但即使是明代仿品,也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不仅尺寸比张择端版的大了几乎一倍、人物也多了几百个。”而在廖定一印象中,当他打开仇英款的这幅作品时,也完全被画家细腻的表现力震撼,“人的脸就像豌豆那么大,活灵活现;城市里车水马龙,异常繁华。”这幅作品因为鲜有展出,并未受到紫外线侵蚀,颜色极为鲜亮。廖定一和同事的主要任务就是处理皱折、翻裱。花了几个月,才完成了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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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定一指导学生修复古拓片。
传承
古画修复省内仅余十几人
廖定一说,上世纪70年代末,有人统计成都有200多个装裱师。但现在,全省从事古书画修复、装裱的,只余十几人了。
廖定一也见证了不少收藏者的悲欢。
几年前,一位藏家拿了一幅祝枝山的书法,希望廖定一帮忙修复。“我实在太忙,就请对方明年再来。”第二年,当这位收藏家如约而至,当着廖定一的面从一枚空炮弹的弹壳里取出土漆封印保存的画时,却看到与空气隔绝一年的字画,渐渐开始变黑炭化。廖定一说,这位收藏家是打算卖了画供儿子上大学的,结果不当保存毁画,伤心得捶胸顿足。廖定一纵然有一双妙手,也只能为他处理发霉的污渍并重新装裱,已经变色的画芯,再也无力回天。
今年年初,一位美籍华裔收藏家,慕名来蓉寻求廖定一帮助。“她手上有一幅赵孟頫的《百马图》,脆得厉害,根本不敢拿出来见人,但是修复好后便会价值连城。”廖定一说,他已经告诉对方,“只要你能找到接近明代的丝绢,我可以出手相助,但酬金至少几十万元。”
这并非一个狮子大开口的数字。廖定一说,“现在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太少了,太苦,熬得下来的人太少!”从事古画修复,身体任何部位不能碰到修复对象,因此只能长期站立。天长日久,廖定一双腿僵硬。再加上长期弓着腰,他还患上了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
最近几年,廖定一受省市文博系统部门邀请,也带了一些年轻学生。但是这项工作累、收入不高,有的人也就半途而废。再加上近年机裱的出现,从事手工装裱的人越来越少。廖定一十分渴望把一身手艺倾囊相授给能选择这一行的人,“四川省非遗保护中心最近专门建了一个修复室,要我过去带学生。虽然我腿脚不方便,还是乐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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